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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包蛋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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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包蛋湯

第二天的早飯是昨天沒吃完的豬油盒子, 上鏊子用熱油再煎一煎,外酥裏軟。

要是有一碗熱豆漿,撕一點豬油盒的軟面皮, 能把人香迷糊。

不過徐禎按照四婆說的, 燒了一砂鍋滾水, 小心地磕了三個雞蛋,不攪散,等它慢慢凝固成白而橢圓的荷包蛋。

往裏撒一小把蔥花,加點鹽, 再來一些撕碎的紫菜。

就著荷包蛋湯,豬油盒子扯下來一塊,筷子夾住, 浸在湯裏,或是蘸一點湯, 意想不到的吃法, 竟也格外融合。

冬日寒涼裏, 好似就該吃一點熱乎的。

反正姜青禾吃的尤為滿足, 開始翻箱倒櫃找能送出手的禮,學手藝不拜師,至少也不能空手上門。

她倒出半袋紅松子, 又裝了把幹核桃, 熏肉挑了最肥的一條, 用麻紙裹好, 免得叫人看出來,還在縫隙中塞了兩條香腸, 抓了一大把幹菜。

這對於現在的姜青禾來說,算是很重的禮了, 再好的吃食也拿不出來。至於其他好東西,最好的還是幾件羊皮襖子,那也不是自己掙來的。

出門前姜青禾恨不得把自己裹成個繭,最好連眼睛也不露。她穿了件褚襖子,雙層厚布夾一層羊毛,裏頭還有夾襖,貓在屋裏時還成,出了門感覺像是裸奔。

頂著寒風走的每一步,她的心裏都在琢磨要不要花個一兩銀子,買點絨長毛厚實的羊皮,但想著還沒影的屋子,她決定還是先買點羊毛。

今天皮匠沒在家,守門的是他小兒子大牛,姜青禾僵著手掏出一把奶塊塞給他,樂得娃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嘴巴。

毛姨卻惱他,停下手裏正在縫的皮帽,說話溫和中又透著嚴厲,“娘咋跟你說來著,不要貪嘴。”

大牛低著頭不說話,姜青禾讓小娃去玩,她解下手套將籃子擱在地上,揉了揉硬邦邦的臉說t:“嬸,你就怨我吧,一點奶塊不值當跟孩子置氣。我今天上門還帶了點東西,你要不收,我都沒臉學,叫灣裏人知道,次次空著手去,都得說我是給個臉好染大紅。”

毛姨擰起眉頭說:“閨女你這是做啥,”她看著姜青禾解開麻紙包,露出一截泛著油花,紅膩的色澤,撲面的煙熏夾雜鹹味晃花了她的眼。

登時她都顧不得掉落的頭巾,露出臉上完整的胎記,只急急地說:“俺不收,你這不是臊俺嗎。”

各說各的理,一個是真想給,一個也是真不想收,弄得臉紅脖子粗。

姜青禾爭得累了,她坐下來時突然想到,清了清嗓子說:“這東西我給叔,”

毛姨沒等她說完,橫插一句說:“他更不會收。”

“我找他硝皮子呢,我家養了三只老肥的兔子,這不是天冷,想宰了皮毛做兔皮帽子。”

這三只兔子那時沒讓繼續繁殖,因為三只老兔子超級會打洞,姜青禾一點經驗沒有,有一兩次差點被它們逃了。

只能關在木頭籠子裏,然後又發現它們也會啃木頭,甚至能把很厚的木頭啃個對穿,養這三只老兔子加另外三只小兔子已經夠筋疲力盡,天天加固牢籠。

等她啥時候有錢可以打幾個鐵籠子時,她一定要養上十幾二十只。

“熟幾張兔皮子也用不著給這麽老些,”毛姨語氣漸漸低下來。

“我還想請叔幫我們殺一下,咱們也不曉得咋留皮好些,”姜青禾說。

後面又說了不少話,毛姨才同意,只是她也把話說前頭,“熟皮子的話,這冷天不好弄。皮子取下來曬幹後得浸冷水缸,天熱只要一天,天冷得浸個二三天才成。”

“刮肉啥都弄完後,得要用芒硝、鹽、黃米面下缸漚皮子,天熱俺們只漚個七八天,冷的話短則二十日,長要三十來日,兔皮時間短些,也起碼得大半個月。”

“沒事,那等叔回來看他哪天有空,到時候我拎著兔子過來,”姜青禾想著要是現在宰,到最冷的時候能帶上兔皮帽。

“說到兔皮,那俺教你認認兔皮子,”毛姨從最底下的櫃子裏取出手掌大的兔皮,她依次擺在桌子上說:“這是俺那麽多年碰到過的兔皮,家兔和野兔的皮毛差得挺多,家兔養的皮毛水滑也不少,厚薄也難說,俺沒遇見過幾只好的。”

“不過本地野兔皮毛,你瞧它毛量充足,雖然顏色沒那麽漂亮,但這毛你放日頭下照是很翠的,不管做帽子,做襖子都暖和得很。”

毛姨一口氣說了不少,她起身倒了杯茶接著說:“但是野兔皮用不了多久,你翻過來看看它的皮板,又脆又薄,硝好了還能多用幾年,硝不好半年就裂了,不耐用。”

姜青禾一一記下,她反覆感受著指腹下皮毛帶來的細微區別,以及皮板的厚薄。可能她沈下心來,完全沈浸時,能夠領悟到一些東西,只是還很淺薄。

毛姨做匠人都有三十來年了,懂的東西特別多,她還教姜青禾一定要學會分辨皮子產的時間。

可以說每個季節的皮子都有很大的差別,冬皮似寶,春皮如草,秋皮較好,夏皮湊活。

能學會辨別的話,是能夠唬人的。

“最好的皮子是冬皮,哪個時間取的皮才算冬皮,從立冬到立春,”毛姨看著姜青禾記好,才又繼續說:“冬天取的牲畜皮毛,大多皮板很肥壯,毛發又稠密,底部的絨毛能瞧到它特別豐厚。”

尤其冬天獵的野物,那時為了禦寒,動物生出厚密的毛發來保暖,所以取下來的皮也最為暖和。

“但山羊板皮不同,你過來摸摸,哪塊最好,”毛姨把姜青禾選的皮毛擱在桌上,然後告訴她,“山羊板皮最好的就是這種秋皮,冬皮絨毛厚但板皮又薄了,抻的時候不如秋皮,油性也不算好。”

姜青禾努力吸取著知識,額頭脹鼓鼓的,她揉著腦袋,毛姨又笑了,“這幾天想學到俺幾十年的本事,當然難了,現在只是讓你出門裝裝樣子,賣皮貨的時候不要怯。”

“但裝樣子只能唬住別人,有沒有真本事,自己心裏清楚,”毛姨拍拍她的肩膀,“女人得自己有本事才成,要是活得跟俗語裏說的那樣,穿的小姑兒鞋,吹的娘家牛皮,自己啥也沒有,可不就叫人笑話。”

靠山山會倒,靠豬豬會跑的理,姜青禾明白得很早。她垂眸看著記的密密麻麻的知識,然後說:“嬸你接著講。”

“還講啥,”毛姨招招手,“你回去吧。”

姜青禾不明所以地站起身,她覺得才到這也沒多久啊。毛姨搭著她的肩推她走了幾步,“你去把兔子捆來,俺教你咋宰。”

做毛毛匠之前,她曾是個很老手的皮匠,一人剝一頭羊都做過,別提殺幾只兔子了。

“哎,”姜青禾應得很輕快。

她穿戴好後從小路跑回家,徐禎正在磨鋸子,看她回來還問了句,“咋跑那麽急?”

“回來拿兔子,嬸說幫忙剝皮,”姜青禾往後院走,她喊,“徐禎你快些,我一個人提不動籠子。”

這三只兔子天天要吃一大捆的草料,養的肥碩,薄薄一層皮毛底下全是肉,估摸著一只有七八斤。

裝在籠子拿給毛姨看的時候,她摸了把毛皮,“水色還成,小了點,一人做一頂兔皮帽還得添點,到時俺給你搭點邊角料。”

她扭住兔子耳朵,敲暈後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,放血後在桌上順著兔子的豁嘴切開,一路流暢地割到底,撬邊取出完整的兔皮。

動作行雲流水,沒有一點滯澀感。

毛姨自己利索取了兩張兔皮,剩下一只讓姜青禾試試。

姜青禾看了會兒信心滿滿,然後她上手發現,手底的皮毛很脆弱,只要稍稍一用力,沒使對方向,從皮底起會出現一道道裂痕。

她努力調整,手部力氣收著,在各種關節拐彎處都格外小心,急得大冬天她後背出了一層細汗。

剝一點喘口氣,接著剝,毛姨一會子能搞定的事情,她楞是從一大早弄到了大晌午,手酸脹也沒有放棄。

剝出來的皮子前面還看得過去,後面皮板坑坑窪窪,裂痕東一道西一道,但還算完整,姜青禾覺得很滿意。

“挺好的,”毛姨看著這張皮子說,“取皮的時候得用巧勁,不能蠻橫一把扯下來,這樣就算皮子幹了後,還得重新緔線,麻煩。”

毛姨還想教姜青禾刮肉裏,用鏟刀將皮板上的油脂筋膜全都鏟下來。

但這個活計很難,新手一鏟裂一塊皮。

毛姨只好邊刮肉裏邊給姜青禾講講要點,一說說到半下午,秋末的日頭軟綿綿的,一點都不暖和。

但姜青禾提著兩只兔子回到家時,身上還熱烘烘的。毛姨不要肉兔,她都懶得爭執,撒腿就跑,一路跑回來的。

“咋吃?”徐禎問,他扔出一堆肚腸,兔肉還沒有開剁。

姜青禾正在木盆子裏洗手,用土肥皂搓了好幾遍,實在是手上沾著油花不好洗,味道也不好聞。

她搓著指縫沒有半分猶豫說:“冷吃兔。”

兔肉她最愛吃麻辣兔頭,又麻又辣又上頭,其次就是冷吃兔,放多多的紅辣椒,煸得兔肉又幹又辣,撒一點芝麻,等到冷的時候完全入味了,哪怕辣得呼哧呼哧喘氣,都忍不住往嘴裏塞。

徐禎用充滿遺憾的語氣說:“可惜它是野兔。”

冷吃兔的肉嫩,在於肉不焯水下鍋,但野兔的肉不焯水放姜片,重油重辣蓋住味,估計難以下嘴。

當然焯完水的的兔肉,肉質可能會變老。

“那爆炒吧,”姜青禾退而求其次。

徐禎拿了一把幹辣椒切碎,油熱爆鍋,迅速升騰起一股嗆人的辣,熏得人要流淚,開了窗也不成。

但等辣味過去,倒入煸過的兔肉,炒的紅辣辣,姜青禾夾了塊,沒有預料中吃起來有點擰巴的口感。

肉味更濃重,嚼著很細嫩,全靠濃油醬赤掩蓋了腥味。

姜青禾點點頭,“我盛兩碗給虎妮和大花嘗嘗。”

這幾只兔子還是虎妮給打的,她當然沒忘記。

去的時候拿著兩碗兔肉去的,回來也沒有空著手回來,t四婆給舀了一大碗粉條,還挑了兩塊厚臘肉片蓋在上頭。

至於宋大花她吃洋芋糊糊,非得要給姜青禾來一碗,配上她自己做的腌菜,格外有滋味。

天冷後蔓蔓沒有像往常那麽愛跑出去玩,實在是姜青禾給她穿得不少,胳膊都不好伸展開。

也拘著她,讓她待在屋裏,生怕一個不留神,感染了風寒,到時候可不是鬧著玩的,當然能不生病就不生病。

甚至飯後,姜青禾會熬一鍋紅糖姜茶,一小塊幹姜切成細絲,姜這玩意切得越小辣味越重,再加一點紅糖。

“阿,”蔓蔓一點都不想喝,她從姜青禾開始熬的時候,把腦袋用襖子裹起來,整個縮在徐禎後面。

覺得到時候娘肯定找不到她,連呼氣都沒敢呼,捂著小嘴巴。

當她被姜青禾揪出來時,她保持一動不動,默念娘看不見我看不見我。

“喝,”姜青禾扯下她的襖子,將一小碗姜茶塞進她手裏。

在外頭尚有一線光照的時候,蔓蔓被揭了襖子後,一直楞著,她想說妞子姐騙人,這話壓根沒用。

她只能抽抽噎噎,老老實實喝完。

但她也只難受了一會兒,徐禎給她粒奶塊,小娃立馬高興了。

然後徐禎問她,“明天還喝紅糖姜茶嗎?”

“喝,”蔓蔓小眼睛瞟來瞟去,她小聲問,“我只喝紅糖,不要姜。”

小小的她懂得了,姜是壞蛋,她不喜歡,吃肉肉的時候討厭,喝糖水的時候更討厭。

夜裏蔓蔓在對著燭火擺弄手指頭玩,姜青禾看會兒子記的資料,拿出十二分的精神,準備全都給背下來先。

徐禎則在計算圖紙,蓋房子還得要多少的木頭,他砍了二十來棵紅松,二十來株杉木,還堆在山上沒拿下來。

各自忙各自的事,生活照舊,姜青禾起早忙活完家裏一堆事,白天去跟毛姨學,晚上則回來接著背。

如此學了十日光景,姜青禾初步學會了點皮毛。

然後那天下午王盛穿著件灰不溜秋的羊皮襖子進來,氈帽下的頭發左一簇右一條躥出來,小胡子更濃密了,整得跟四五十似的。

他抓了把頭發,毫不在意地說:“前幾天不是在鎮裏蹲皮客嘛,哪有工夫打理哦。”

“學的咋樣了?”王盛不客氣地坐在毛姨旁邊 ,用指甲剔了剔羊皮襖子上粘的東西,擡頭問姜青禾。

毛姨取了幾塊皮條子,長短拼湊間說:“還成,不信你問問。”

“這地最稀最好的皮毛是啥?”王盛問了個比較淺顯的。

姜青禾不假思索,“駝毛氈,白駱駝毛的。”

這裏最好的皮毛不是二毛皮,而是駱駝毛,甚至都被運往海外諸國販賣。

王盛想了想從兜裏掏出張皮毛,“這是啥皮?”

姜青禾接過先看顏色,黑的,能確定基本是羊皮,色澤跟野牲皮不一樣,一眼能瞧出來。

她又摸了摸,在山羊和綿羊中間,確定是黑綿羊,因為綿羊毛天然卷曲。

板皮很輕軟,色澤也好,跟二毛皮差不了多少,能跟二毛皮類似的皮毛只有那麽一兩個,她想了想說出個答案,“紫羔皮。”

她默默在心裏念,藏綿羊皮毛黑,取紫羔皮得羊羔不超一月。

“謔,有點樣子,”王盛拍板,又問了好幾個問題,才最後問了句,“會藏語嗎?”

姜青禾會藏語,但是她說得並不算流暢,只挑自己感興趣學的日常用語,她說:“會一點。”

“藏民皮襖咋說?”

姜青禾有點印象,因為吃喝住行她比較了解,她試探著說:“熟拉?”

王盛拍手,姜青禾問他,“我說對了?”

他理所當然搖頭,“俺哪裏曉得。”

不知道你拍什麽手,姜青禾想翻白眼。

“你懂點就成,”其實不懂也行,他請了行家的。

反正王盛一如既往不靠譜,他說:“甭管了,收拾收拾,明天你跟俺去皮貨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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